头发检测知孩子“铅偏高”？多次被叫停为何能进学校

进学校“测”出孩子铅偏高再卖“药” 检测套路被叫停多年后缘何再现

深圳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出具的苏女士孩子头发检测报告。

佛山三水区妇幼保健院的检测报告。

深圳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法定代表人为聂存良。

聂存良牵涉“银贷通”一案目前在逃。

推销的“排铅药”实为保健品。

南都调查

取走孩子头发做检测，而后告知家长孩子体内铅元素超标，随后便向家长推销一款排铅保健食品，声称一年后便可让体内含铅量恢复到正常水平……近段时间，一家名为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的机构进入佛山市三水区南华学校为学生做免费检测，有家长称该机构检测报告称孩子铅超标，但孩子在正规医院的检查却为正常。

实际上，早在2012年、2013年及2014年，这家注册在深圳的民办非企业组织曾活跃于广东多地，对当地一些学校的学生进行“发检”，而后告知家长学生“测出”铅超标，推销相应的保健食品。南都记者调查发现，该组织曾多次在东莞厚街、大岭山、南城及惠州等区域进行过此类活动，亦曾多次被家长质疑，被媒体曝光，也被有关部门叫停。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机构的法定代表人为聂存良，曾利用网贷平台套取资金，案发后该网贷平台“挂名法人”被检方指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在福田区人民法院受审；而该网贷平台实际控制人聂存良本人则处于通缉在逃状态。此外，南都记者走访聂存良旗下深药集团及深圳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注册地，均已人去楼空；而在深圳民政局官网上，该机构并未参加2015年检。

案例

不少孩子“铅超标”正规医院检测则正常

来电称孩子铅超标要买药

今年9月，长期在深圳务工的苏女士突然接到一条短信，内容为“贵家长：您孩子在南华统一做的头发体验报告已出，请未领报告单的于明天9至16点到上横涌富康来百货前领取。【中科微量元素】。”

苏女士马上联想到自己在佛山市三水区南华学校就读的儿子，其介绍，自己儿子目前读二年级，“当时想可能是学校组织做的检测。”随后，苏女士便接到一个来自东莞的电话，电话里，一名自称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下称“深圳中科微量元素”)员工的男子，称苏女士的儿子经过该机构的检测，根据检测单显示苏女士儿子出现重金属超标，其中铅超标最为严重，建议服用“排铅药”。

苏女士称，这名“工作人员”称其他小孩都已经领取了体检报告，“说就我的小孩没领，铅超标会影响智力发育，导致智力下降、大脑坏死等严重后果。”苏女士表示，在这名“工作人员”的反复劝说下，其最终同意领取体检报告及以360元一个疗程的价格购买了“排铅药”，“说是买一个疗程，坚持服用，一年后铅元素就能回归正常。”

“学生剪几根头发交给老师”

由于苏女士日常在深圳务工，只能委托在佛山三水的哥哥帮忙取药。而正是哥哥取药的经历，让苏女士对这家深圳中科微量元素起了疑心，“当时取药是一辆大货车停在学校门口，从上面拿了药下来，让我们付了钱拿了药就走。”苏女士认为，这完全不是一个正规医疗机构应有的样子。

为了弄清真伪，苏女士先是找了给儿子辅导课程的补习机构老师核实，发现老师也有收到类似的短信，不同的是，该老师孩子并未“铅超标”。苏女士继续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多方询问，发现另一位孩子同在南华学校就读的家长，也收到了“铅超标”的短信。

“我小孩是小学2年级的，他说整个年级都做了这种‘发检’。”苏女士称，在做“发检”过程中，学生从未见过检测机构的工作人员，检测机构也并未到校内设点，“都是老师通知学生，学生回家剪几根头发交给老师，之后就不知道这个机构有没有真正去检测了。”

“发检”V S“血检”

12月5日，南都记者来到三水区南华学校走访了解到，南华学校有不少学生曾被做过“发检”，其中不少学生被“查出”铅超标，也有不少家长购买了机构推荐的“排铅药”。

刘先生的儿子在南华学校就读五年级，据介绍，该机构也给学校全体五年级学生都做了检查。“就是给孩子剪了一点头发，说是去检验，然后我就收到了孩子铅超标的短信。”刘先生根据自己观察，认为孩子并无异常，也就没有给孩子购买“排铅药”。刘先生透露，身边有不少家长都收到了“铅超标”短信，部分家长购买了“排铅药”，数量不少。

获悉收到短信的家长不在少数，苏女士立刻从深圳赶往三水，带儿子前往佛山市三水区妇幼保健医院进行详细检查，等到化验结果出来，苏女士直言有点“懵”。“上面显示我儿子一切正常，根本没有铅超标。”

苏女士提供的深圳中科微量元素的检测报告显示，这张名为“头发检测报告单”上罗列有锌、铜、铁、钙、镁、锰、硒、铅等元素的正常值范围，而与其对应的则有“检测值”，按照该机构称苏女士儿子“铅超标”的说法，这张报告单显示儿童铅元素的正常值为“3.02-10.73”，平均值为“7.82”，而苏女士儿子的铅元素检测值则为“9.9”，超过了报告单上的平均值。

此外，报告单上的“说明”一栏称，锌和铅备注有“*”号，为有害元素。“说明”称，有害元素检测值小于或等于平均值者为正常，以此类推则为偏高或较高，若为偏高或较高，“用保健食品、药品及事物进行排除。”

报告单显示，此次检测方法为“原子吸收光谱法”，检测者为“宋昌健”，时间是今年9月27日。

而苏女士儿子在三水区妇幼保健院的检测报告则显示，铅元素的参考值为0-100ug/L，而其检测结果为24.27，处于参考值偏低位置。“医生说检测是完全正常的。”苏女士称，与深圳中科微量元素的检测方法不一样的是，妇幼保健院采取的抽血检测，“我个人觉得医院肯定可信度更高。”

“排铅药”实为保健食品

苏女士称，在未带儿子到妇幼保健院检查之前，由于担心儿子确实存在铅超标的情况，儿子便一直按要求服用“排铅药”，截至取得医院检测结果当天，苏女士的儿子已经服用了十多天的“排铅药”，苏女士当即给儿子停药。

苏女士表示，按照正规医院的检测结果，其儿子不存在铅超标的情况，“那么这家机构的检测结果是怎么得出来的？还有就是那一盒‘排铅药’，又是什么成分？我儿子吃了有什么影响？”

苏女士提供的“排铅药”显示，这款“药”名为“零千牌千迪口服液”，是一种保健食品，产品内部为许多支10m l的瓶装液体。这些液体外观呈绿色，底部有白色的沉淀物。生产商为深圳市博奥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从工商备案信息来看，这家公司与深圳中科微量元素并无直接关联。

前日上午，南都记者来到深圳博奥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位于深圳科技园的注册地点了解相关情况，一名行政人员表示“千迪口服液是我们公司的”，其表示有关负责人出门了，稍后将会联系记者，但截至记者发稿时，对方尚未给出回复。

随后，南都记者走访线下几家药店，均表示不售卖“零千千迪口服液”。而“零千千迪口服液”的外包装则显示，其保健功能为促进排铅，且“本品不能代替药物”。根据网上参考价格，这款保健食品的参考价为43.2元起。

调查

在东莞惠州进校“发检”曾被多次曝光并叫停

南都记者检索公开报道发现，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最早被媒体曝出做“发检”随后推销“排铅药”是在2012年。

据报道，这次事件发生在东莞虎门镇民办红星学校，“推销”的保健品名为“活力排铅口服液”。而该校副校长曾表示，整个学校有1000多名学生参与了检测，此举是为了学生的健康着想，至于家长被推销保健品，学校毫不知情，检测是免费的。而当时虎门镇教办梁副主任亦称，几年前就明确发文，禁止全镇学校对学生进行微量元素检测，红星学校做法已被叫停。

报道中，针对家长的质疑，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一名李姓负责人表示，搞这项活动主要是出于关心孩子们的身心健康，并没有其他目的。至于家长买不买保健品，在哪里买，那都是家长自己的决定。

而在这次报道过后不到1年的时间，东莞中堂镇汇文学校又出现类似情况，数千名学生头发检测显示铅超标，家长“被迫”购买数百元“药品”，这次的保健品名为“千千灵排铅口服液”。这一次，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负责人向记者出示了《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中华人民共和国组织机构代码证》、《深圳市药品检验所检验报告》等证书复印件，但未能提供相关检测资质证明。

对此，中堂镇文教办负责人曾称，企业没有通过国家批准随便到学校帮学生检测头发、推销保健品，这种促销经营模式是绝对不允许的，责令学校立即停止这种做法，同时将保健品退回。至于产品是否合格，相关部门已取样带回检测。

到2014年，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再被媒体曝出在东莞市企石镇盛龙小学搞活动，整个操作手法与之前类似，通过免费给学生做“发检”的方式，提供给家长一张检测报告单，然后向家长推销“千千灵排铅口服液”。不过这次，这家机构的推销方式有些变化，是通过邮寄到付的方式，售卖这款保健品。

南都记者发现，仅公开报道就显示，这家机构在东莞、惠州等地有过类似的活动，也曾被多次叫停。而在近几年，这家公司的活动便略显“低调”，仅在一些论坛上能搜到家长的发帖质疑。

起底

牵涉非法吸存数亿案机构法定代表人在逃

官网备案地址已无人

相关备案信息显示，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成立时间为2001年12月7日，注册资本为160万元，统一信用代码为52440300734171132W，是在深圳民政局注册的社会组织，类型为民办非企业单位，法定代表人为聂存良。

南都记者在广东社会组织信息网查询获悉，这家机构的注册地址位于深圳市深南大道1056号银座国际大厦23层，而其业务范围为通过对微量元素、生物工程及中成药、西药的研究开发，促进科研转化、推广及微量元素的检测、分析。

根据注册地址，南都记者现场走访发现，深南大道1056号并没有银座国际大厦，亦没有这家机构的身影。而在机构官网备案的银座国际阳光高尔夫大厦23层，南都记者亦没找到该机构，一名23层的企业员工称，23层此前确有一家制药公司，但前段时间也不见了，公司办公室也租给了其他公司。

另据深圳民政局官网查询结果显示，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编号040012)并未参加2015年度检查，该情况曾在官网予以公示。

曾是在深知名晋商

此外，针对该机构法定代表人聂存良，南都曾于去年做过报道。2014年12月P2P平台“银贷通”出现兑付危机，目前拖欠投资人约1.4亿元，“银贷通”平台实际控制人聂存良处于通缉在逃状态。而平台法定代表人张勇被检方指控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在福田区人民法院受审。

公开资料显示，聂存良是在深圳较为成功的晋商，原本在山西供销系统工作，上世纪90年代任山西忻州驻深办主任，此后下海投身保健品行业。他于2003年创办深圳市国盛源药业有限公司，在深圳坪山新区设立工厂。之后通过陆续的并购发展，聂存良于2010年注册成立深圳深药集团。

商业上的成功也为聂存良带来了很多社会职务，包括广东深圳商会执行副会长、深圳山西商会会长等头衔。2015年6月，深圳山西商会会长换届选举中，聂存良连任会长一职。

而根据聂存良早前配合警方调查时的供述，其公司在2013年时资金吃紧。此时互联网金融正是乱战期，在听取具有互联网金融从业经历的邹某凤的建议后，他开始投身网贷平台的建设，利用网贷平台来套取资金。

“银贷通”实际控制人

深圳亿网银通电子商务控股有限公司在2013年3月注册成立，设立银贷通网贷平台，从事互联网金融。这一公司法定代表人由聂存良的下属张勇出任，聂存良为实际控制人。检方称，这一平台被聂存良用来实施自融，资金用于深药集团及其关联公司的生产经营，其他资金则用来返还投资者的本金，以让平台正常运转。

到2014年12月23日，平台资金链断裂，无法按时兑付投资人的本金及利息。统计显示，此时平台吸纳的资金达到11亿多元，尚未能归还的金额达2.6亿元。

此后，聂存良曾出面面对投资者，以各种方式谋求解决兑付危机，但此时聂存良面对的已是全面危机，其所控制的深药集团部分下属公司股权实际上也已被质押给银行。而案发后，聂存良被警方通缉，处于在逃状态。

值得玩味的是一个时间上的重合：2013年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被曝出在东莞等地活动时，推销的“排铅药”千千灵排铅口服液正是由聂存良旗下的深圳市国盛源药业有限公司生产的，而根据其此前供述，2013年正是其公司资金吃紧的时候。

回应

中科微量元素工作人员：我们是有检测资质的

根据苏女士提供的电话号码，南都记者致电此前曾联系苏女士、自称深圳中科微量元素工作人员的男子。该男子在电话里承认曾在南华学校组织免费检测，至于家长们所关心的“铅超标”检测结果，其表示“我们是有检测资质的。”该男子对此反复强调，但并未能提供相关证明，并以“要开会”为由匆匆挂了电话。

佛山三水区市场监管局：所反映情况已获悉

而根据南华学校官网信息，该学校于2008年开办，由三水云东海街道教育部门统一管理，以招收新市民子女为主的一所九年一贯制新型公益性民办学校。南都记者根据该校教师招聘信息下所留校长电话，致电该校校长，对方一直处于忙音中。随后南都记者又联系三水区教育局核实相关情况，据三水区教育局某负责人表示，对此事并不知情。南都记者继续致电三水区市场监督管理局，则被告知该情况已获悉，但未就相关情况进行说明。截至发稿前，记者尚未收到官方回应。

追问

1 一家民非组织如何进入校园，校方有无审查其资质？

据南华学校家长介绍，小孩在被检测时，仅被告知回家截取数根头发样本，而后交给老师，随后家长便接到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工作人员的电话，被推销排铅类保健食品。一家注册于深圳的民办非企业组织是如何进入当地校园的，校方有无审查其相应资质，其中是否存在利益交换？

2 曾被有关部门多次叫停的检测缘何还能继续进行？

根据公开报道，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此前曾因“发检”后推销保健食品而被媒体多次曝光，当地有关部门亦对此做法予以制止并叫停，缘何这家机构仍能继续活动？有关部门是否有相应的监管措施？

3 有关部门对资质存疑的机构是否有进一步介入的手段？

南都记者走访并检索发现，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并不在其注册地，此外，研究所法定代表人聂存良因涉及P2P案件而处于通缉在逃状态，研究所也未参加深圳民政局2015年年检，这样一家机构是否仍有相关检测资质？除了叫停其“发检”活动，有关部门对此是否应有进一步介入的手段？

旁白

“发检”是否可靠？三甲医院医生：不可信

根据深圳市中科微量元素生物工程研究所官网首页信息，该机构“发检”的流程是，集头发样品1.5—2克，把头发消解成溶液后，待测元素就溶解在溶液里，再用原子吸收光谱法进行溶液的检测，最后换算到头发中的含量，检测完毕3—5个工作日出结果。

官网介绍称，研究所拥有各类科研人员和专业技术人员共18名，其中有留美博士1名、硕士2名、本科生8名。此外，该所与中国微量元素研究会及国内众多大专院校、科研机构、著名专家和教授强强联合，“依靠雄厚的经济实力，致力于国际第三代元素医学的技术研究。凭借丰富的临床经验，目前已开发出三大类十余种可对人体微量元素进行有效增排的高科技产品，部分产品获得了中国微量元素科学研究会颁发的‘科技创新奖’及‘中国名优产品’等多项称号。”

针对“发检”的权威性，南都记者亦咨询了深圳一家三甲医院医生，其表示，拔根头发测微量元素的方法并不可信，一般医院做微量元素检测都是通过测静脉血的方式，“用头发测会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因为不同区域的毛发微量元素差别很大，而汗液的分泌、各种洗发护发用品的使用、环境中物质的附着沉积等，都会影响结果的准确性。”

其介绍，儿童一般不需要补充微量元素，过量会给身体造成负担。且若非是有明显的发育状况或临床症状，一般也不会进行相应的检查。

开展儿童微量元素检测国家卫计委有严格规范

而南都记者亦检索发现，早在2013年，国家卫生计生委曾下发“关于规范儿童微量元素临床检测”的通知称，为规范医疗机构儿童微量元素临床检测，医院根据儿童的临床症状，可以开展有针对性的微量元素检测，但要规范取血技术操作和保存流程，使用的仪器设备应当取得食品药品监管部门批准。非诊断治疗需要，各级各类医疗机构不得针对儿童开展微量元素检测。此外，通知还称，不宜将微量元素检测作为体检等普查项目，尤其是对6个月以下婴儿。同时，地方各级卫生(卫生计生)行政部门要加强对辖区内各级各类医疗机构的监督管理。对违规开展儿童微量元素检测的医疗机构，依法依规处理。